第二天周末，肖名揚不上班，就帶著敬寧回家了。

西輔市南新區是眾所周知的富人區，經濟發達豪宅聚集，檀藝別墅莊園正坐落於此。

敬寧的家在608號——進門直走，第一個交叉口左轉，右側第三棟。

按照敬寧給她的指示，肖名揚毫不費力的就找到了608棟，摁下門鈴的那一刻，她竟然還有點緊張。

給她開門的是一位陌生的阿姨，衣著幹凈樸素，頭發梳得一絲不茍。肖名揚想，這位應該就是敬寧跟她說過的王阿姨。

“阿姨您好，我叫肖名揚。”肖名揚客氣又乖巧的說道，“我是來給吳阿姨拜早年的。”

“找太太的是麽？那您先請進，稍等，我去和太太說一聲。”等肖名揚走進屋子裏之後，王阿姨關上了大門，然後就順著樓梯上樓了。

肖名揚自己一個人拎著東西站在玄關等待，突然間，一條白色的成年薩摩耶不知道從哪裏蹦了出來，沖著肖名揚“汪汪”大叫，看架勢好像隨時都有可能朝她撲過去。

這給肖名揚嚇的，猛地朝後退了一步，直接就撞門上了。

“不許叫！”敬寧的聲音突然從她手腕上的電腦裏傳了出來，下一秒，薩摩耶就不叫了，而是歪著狗頭吐著舌頭，好奇又困惑的打量著肖名揚。

緊接著，吳韻的聲音從樓上傳了下來：“寧寧回來了？”很快，她的身影就出現在了樓梯上，看到站在門口的肖名揚之後，她還挺高興，下樓梯的腳步不由自主的就加快了，“你怎麽來了？和寧寧一起來的麽？”

肖名揚下意識的捂住了自己的電腦，忙不疊的回答：“我自己來的。”

“我剛才好像聽見寧寧的聲音了。”吳韻奇怪的說道，而後伸手把薩摩耶招到了自己身邊，“朵朵見到生人就叫，它剛才沒嚇著你吧？”

肖名揚：“沒有沒有，挺可愛的。”

“可愛什麽呀，越長越醜。”吳韻嫌棄的搖了搖頭，“和敬寧一樣，他倆都是小時候最好看。”

肖名揚感覺到自己手腕上的電腦震動了一下，忍不住笑了，回道：“還行吧，朵朵還是挺可愛的。”

“行什麽呀。來來來你先進來，看我這記性，越來越差了。”吳韻這才想起來讓肖名揚進門，拍著腦門說道，“進來進來，進來說，外面冷吧？阿姨去給你泡杯熱茶。”

肖名揚：“我……沒換鞋。”

“不用換，直接進來，坐沙發上休息一會兒。”說完，吳韻就朝著廚房走了過去，去給肖名揚泡茶。

肖名揚剛一坐下，那條白色的薩摩耶就跟了過來，站在她面前，繼續歪著狗頭吐著舌頭打量她。

肖名揚也學著它的樣子歪起了腦袋，對視了一會兒，她試探性的伸出手，輕輕的把手掌放到了朵朵的狗頭上，見朵朵不反抗，她揉了揉它的狗頭，小聲說道：“還是你最可愛，你比你哥可愛。”

電腦又震動了一下，肖名揚擡手一看，屏幕上顯示了這樣一行字：“它是越長越殘，我不是。”

肖名揚擡起手腕，把電腦舉到嘴邊，小聲道：“你媽剛才可不是這麽說的。”

敬寧回：“我媽謙虛了。”

“呸！”

沒過多久，吳韻就端著托盤過來了，把托盤放到茶幾上的時候，她才看到肖名揚帶的東西——三層高的竹制仿古點心盒，然後她的眉頭就蹙了起來：“你怎麽還帶東西來了？你來看阿姨不用帶東西，以後別亂花錢了。”

肖名揚可實在：“我就花錢買了個好看的點心盒，裏面的點心都不是買的。”她一邊說著，一邊打開了點心盒，將三層食盒並排擺在了茶幾上，裏面錯落有致的擺著形式各樣的點心。

吳韻還挺驚訝：“都是你自己做的？”

肖名揚面不改色：“對，都是我自己做的。”說完，她把裝有桃酥和紅豆酥的食盒推到了吳韻面前，笑著說道，“我上次在超市聽您說喜歡吃桃酥和紅豆酥，所以就多做了一些，您嘗嘗。”其實這些事她都是挺敬寧說的，這麽多東西也都是敬寧做的。

吳韻沒想到肖名揚能這麽有心，意外之餘還挺驚喜，笑著說道：“好，現在就嘗嘗。”說完，她就拿起了一塊點心送到了唇邊，咬下了一小塊，細細的品嘗，但是嘗著嘗著，她的神情就變了，茫然、疑惑、懷念、悵然……吃完一塊桃酥之後，她突然嘆了口氣，道：“這點心跟我兒子做的味道一模一樣。”

肖名揚：“那是好吃還是不好吃？”

“好吃啊！怎麽不好吃！”吳韻道，“雖然我兒子沒什麽優點，但是當個點心師傅還是合格的。”

肖名揚笑了：“阿姨，您可真是親媽。”

吳韻也笑了，但是笑容中卻帶著難以掩飾的苦澀：“不過我好長時間都沒吃過我兒子做的點心了。”

肖名揚問：“為什麽呀？”

“你也知道，我兒子五年前出了一場車禍，然後他就被他爸送到國外治療了，但是他回來之後，就再也沒做過一次點心，一次都沒有。”說話的時候，吳韻的神色有些茫然，目光看似投向不遠處的落地窗，卻又不知道在看些什麽，“他沒出車禍之前，可喜歡搗鼓這些東西了，我還問過他為什麽喜歡做這些東西，你知道他怎麽跟我說的麽？他說追女孩不能光靠臉，還要靠手藝，你說他皮不皮？”

肖名揚笑了，吳韻也跟著笑了，而後繼續說道：“其實我知道，他呀，就是喜歡跟他爸較勁。他爸也會做點心，就是靠這個發家的。他每次做點心，他爸總是挑毛病，其實那老頭子就是故意的，故意打壓他。但他明知道他爸是故意的，還非要去做，做完再去讓他爸嘗，就是不改他爸給他挑出的毛病，該怎麽還怎麽樣。”

肖名揚不解道：“為什麽呀？”

吳韻：“因為他們倆都軸，一個比一個要強，而且還死倔。老子覺得兒子長大了，翅膀硬了，氣焰也高了，所以故意打壓他，滅滅他的傲氣。兒子覺得老子太頑固，太死板，管的寬，所以就不服管，想要自己飛。一個鎮壓，一個反抗，還都不服輸，就跟兩頭牛一樣，一天到晚鬥個沒完。”

肖名揚沒說話，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，不知道現在的敬寧聽到他媽的這番話會是怎樣一種心情？

“我原來天天覺得這家裏跟戰場一樣，這倆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，吵得我都心煩，剛開始還管管，後來我就視而不見了，因為管不了。”不知是不是因為點心的原因，熟悉的味道勾起了吳韻過往的回憶，她就像突然是打開了話匣子一樣，將藏在心裏許久的話一吐而出，“他們倆總是對著幹，其實也不是一個人的錯，老子太倔，不願意放手，兒子太犟，不願意低頭。時間長了，老子老了，兒子長大了，力量此消彼長，最終到達了一個勢均力敵的點，然後大戰就一觸即發了。”

肖名揚順著吳韻的話說道：“什麽大戰？”

吳韻嘆了口氣，眼圈突然有點紅：“他爸想讓他出國，但是他不願意出國，兩個人就因為這事吵起來了，那次吵的特別厲害，他竟然跟他爸斷絕關系了，他爸一怒之下把他所有東西都扔了出去，然後他就再也沒回過家，再也沒有……”

肖名揚：“那後來？”

“你根本不知道我們接到交警電話的那一刻是什麽樣的感覺，晴天霹靂。從那一刻開始，這個家就不一樣了。”吳韻吸了一口氣，極力壓抑著自己的哽咽，“我有高血壓，醫生經常叮囑我控制情緒，當時我根本就沒有撐到醫院，半路就暈倒了，直接被送進重癥監護室了。再睜開眼已經是好幾天之後了，然後他爸跟我說，孩子傷勢太嚴重了，國內醫療水平有限，被送到國外治療了。從那之後，我三年沒再見過我兒子。三年之後，他回來了，但是變化太大了，我甚至都覺得那好像不是我兒子了。”

肖名揚蹙緊了眉頭：“為什麽會這麽覺得？”

“孩子是媽身上掉下來的肉，我當然能感覺到他的不一樣。”吳韻道，“他的長相、性格都沒什麽變化，就是給我的感覺太不一樣了。”

肖名揚：“怎麽不一樣了？”

吳韻：“他太乖了。”

肖名揚不解的反問：“乖還不好呀？”

吳韻嘆了口氣：“等你有了孩子你就知道了，叛逆的才是孩子，不叛逆的是外人。你根本不知道我兒子以前有多叛逆，犟起來能把你氣死，早戀逃學打群架，他樣樣精通。有一次逃學逃了一個星期，一個星期沒回家，去網吧打游戲，被他爸發現了，抓回來直接打斷了一只手。你說就這種死孩子，骨子裏就是個逆種，現在突然脫胎換骨，聽話又懂事，這、這怎麽可能啊？”

肖名揚猶豫了一下，問：“阿姨，我怎麽覺得你這話說的，這麽奇怪啊……你兒子出了一場車禍，也算是經歷過生死的人，脫胎換骨、大徹大悟很正常吧？”

“不。”吳韻斬釘截鐵道，“人可以大徹大悟，但絕對不會脫胎換骨。他會變得成熟、穩重，會明白他爸和我對他的良苦用心，但他絕對不會變得像現在一樣、一樣……客氣。”

肖名揚“什麽意思？”

吳韻：“他現在從不忤逆我和他爸，做什麽事情都遵照我和他爸的意思來，絕對是一個完美的孩子。但是孩子，永遠不會是完美的，你明白麽？”

肖名揚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回答。這時，一直臥在她腳邊的朵朵像是聽到了什麽，耳朵動了一下，“騰”的一下從地上立了起來，顛顛的跑到了玄關處。

肖名揚回頭，在那裏看到了“敬寧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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